一旦做艾灸類的治療，理療室里就有點兒嗆人。這也是許承躍在病人多的時候，不做溫針灸的原因之一。雖然艾灸的煙味帶著股艾草的清香，并不難聞，但總會遇到一些不喜歡艾煙味的患者。早上八點半之前，陳金友和儲旺的治療就能結束，這個時間段患者比較少。少，但不代表沒有?！鞍?，怎么這么大煙味？沒有排煙設施嗎？”一個女人的抱怨聲從樓梯口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循著樓道上了二樓。陳金友的第三壯艾柱已經(jīng)快燒完了，他的這次治療也即將結束。許承躍給儲旺換上第三壯，點燃，起身準備離開片刻，去接診新病人。“醫(yī)生在哪兒？醫(yī)生呢！”女人的聲音尖銳而慌亂?！昂⒆映榱耍♂t(yī)生在哪兒呢？快來救命啊！”許承躍聞言快步走出來，只見一個三十歲左右的婦女，懷里抱著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旁邊跟著一個六十歲左右的老年婦女，正急得直跺腳。那小男孩被母親摟在懷里，身體直挺挺的，四肢抽搐，面紅耳赤，牙關緊閉，兩目直視……這是急驚風（驚厥）！許承躍立即用拇指指甲重重地掐在小男孩的人中穴上。一分鐘左右，抽搐并沒有停止。頂著孩子母親和奶奶驚慌而質(zhì)疑的目光，許承躍只好先松手?！鞍押⒆颖н^來！”許承躍命令式地吩咐一聲，立即返回理療室，取了針灸針和消毒棉。孩子的母親抱著孩子進了理療室。許承躍二話不說，在孩子人中穴處消毒后，快速地扎上針。隨即又在他的雙側合谷穴、太沖穴處也消毒扎針。人中穴用提插瀉法，合谷、太沖用捻轉瀉法。五個穴位輪番行針，三分鐘后，男孩終于抽搐停止，依偎在母親懷里，有些煩躁不安。男孩的母親和奶奶終于從緊張的氛圍中回過神來，松了一口氣?！艾F(xiàn)在怎么辦？”孩子母親問道。“把他放到理療床上，再留針10分鐘。”許承躍說道。給兒童針刺，通常采用快刺不留針的方式，即針刺后行針得氣，或操作完補瀉手法，隨即拔針。許承躍見這男孩雖然不抽了，卻依舊面紅耳赤。而且他剛才扎針時發(fā)現(xiàn)男孩的頭面和手腳都很熱，應該正在高燒。為避免男孩再次抽搐，才決定留針10分鐘。人中（水溝）穴治療抽搐，歷代文獻都有記載，如《針灸大成》中有載：“小兒急驚風，手足搐搦，印堂、百會、人中、中沖、大敦、太沖、合谷?！比酥醒ň哂虚_竅醒神、鎮(zhèn)驚止痙的功效，配合合谷、太沖穴開四關，可加強鎮(zhèn)驚止痙效果。因而許承躍針刺三四分鐘就能令男孩的急驚風抽搐停止。孩子的母親將孩子放到了一張理療床上，安撫著孩子，眉宇微皺，不知是在擔心孩子的病情，還是對屋里的艾灸煙氣心生厭惡。許承躍將陳金友身上的紙片和艾灸灰燼清理掉，給他起了針。又看了看儲旺的情況，確定沒什么異常，他才回到孩子身旁，把了把脈，又看了看舌頭。六脈洪數(shù)，舌苔黃厚?！澳銈兌?，誰跟我到診室里敘述一下孩子的病情？我記錄一下病歷?！薄皨?，你看著安安，我跟醫(yī)生過去一下。”孩子母親說完跟許承躍到診室里代述病情。男孩名叫江佑安，今年四歲半，三天前高燒，到虎泉社區(qū)衛(wèi)生服務站輸液退燒。輸液三天了，高燒仍然反復。今天是第四天，一大早孩子又燒了起來。孩子母親和奶奶急忙抱著孩子來治療。到了樓下，護士一測體溫，40.1℃，嚇得兩個大人驚慌失措，連忙問護士，除了輸液還有什么更好的辦法。護士建議他們到樓上中醫(yī)科看看。孩子母親和奶奶只好帶著孩子上樓。誰知才到了樓上，孩子就突然發(fā)生了驚厥抽搐。“孩子大便怎么樣？”許承躍補充問道。“從發(fā)燒那天開始，到現(xiàn)在4天了，一直沒大便?！焙⒆幽赣H說道?！帮嬎吭趺礃樱俊薄昂人簧?，孩子老說口渴，就給他多喝了些。”“飲食情況呢？”“這幾天生病，胃口不好，沒怎么吃飯?！痹S承躍記錄好江佑安的病情，就開始開處方。涼膈散加減，2劑。“醫(yī)生，孩子現(xiàn)在還在高燒，怎么辦？”孩子母親焦急地問道?！暗葧何視o孩子點刺放血，放完血很快就會退燒。然后再喝兩副中藥，應該就能好?！痹S承躍一邊敲擊鍵盤，一邊說道?！胺叛?？”孩子母親一臉驚疑，以為自己聽錯了?！霸诙夂痛笞笛c刺放血，能快速退熱。”許承躍解釋道。“可是他才四歲多，正在長身體，放血會不會不好？”“放心，不是你想的那樣，只放幾滴血而已?！薄芭?，我還以為是要放幾大罐那種……”回到理療室，儲旺腿上的艾柱已經(jīng)燒完了。陳金友還沒走，坐在理療床上和儲旺聊起了天。同齡人，話題多。許承躍給儲旺起了針，接著給江佑安起針。之后在兩位家屬的配合下，給江佑安的雙側耳尖和大椎穴點刺放血。許承躍動作嫻熟而麻利，三四分鐘就完成治療。“安安的頭好像沒那么燙了！”孩子的奶奶摸了摸他的頭，驚喜地望著孩子的母親?！靶辛?，到樓下付款拿藥，盡快熬出來給孩子喝上。”許承躍說道，“記得要飲食清淡……”兩位家屬謝過許承躍，抱著孩子下樓去了?！霸S大夫，手藝這么好，又是研究生畢業(yè)，為什么不去醫(yī)院工作??？”陳金友笑瞇瞇地望著許承躍問道?！叭烁饔兄?！”許承躍說完轉身回了診室。他本碩連讀七年，前四年上的文化課，第五年開始在省中醫(yī)實習，轉科。本科畢業(yè)后直接上研究生，在省立醫(yī)院待了兩年，除了跟導師的門診和寫論文，其他時間也都在轉科。三年的實習轉科經(jīng)驗，讓他看到了一個事實——大醫(yī)院的環(huán)境并不適合中醫(yī)發(fā)展，尤其是剛畢業(yè)的年輕中醫(yī)。剛畢業(yè)的中醫(yī)，一般到了醫(yī)院只能做住院醫(yī)，收病人管病床。只有主治醫(yī)以上資質(zhì)才有機會到門診部坐診。而無論是中醫(yī)院還是綜合性醫(yī)院，住院部的管理都是按照西醫(yī)的標準流程走的。在住院部待個三五年，熬到考出主治醫(yī)，有幾個不被西化的？更何況現(xiàn)在的大醫(yī)院，即便是中醫(yī)院，分科也很細。肺病科是肺病科，脾胃科是脾胃科，針灸科是針灸科，推拿科是推拿科……即使熬到了主治醫(yī)，有機會出門診，病人也不多，拼不過老主任老專家。而且基本上也是在治同一類病人，或者是用同一種方法治病。像許承躍這樣各項技能都很優(yōu)秀的多面手，放到哪個科室都無法充分發(fā)揮作用。最重要的是，醫(yī)院里水深，表面風平浪靜，實則激流暗涌，各種拉幫結派，鉤心斗角。許承躍只想好好給人看病治病，將大部分空余時間都花在提高醫(yī)術的學習上，不善言辭，不懂奉承，也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醫(yī)院里的明爭暗斗上?；鶎拥男⌒歪t(yī)療機構，反而成了他的首選。理療室里的煙霧漸漸散去，陳金友和儲旺有說有笑地下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