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被大義束縛，那么個人的愛恨，就會顯得微不足道。

    這一點上來說，沅柔和她的父親何其相似，他們的眼睛都被世俗的情意蒙住。

    宋憲沒有經(jīng)歷過靖難之殤，沒有見過應(yīng)天府血流成河的模樣，沒有體會過親族俱亡城外伏尸的慘痛。在這一世，還沒有人真正拿著刀劃破他的頸項，所以在他眼里，顧珩名正言順地登基，方敬儀和齊峰被關(guān)押在刑部，太后皇后遷居行宮，嫡長子被廢除姓氏幽禁應(yīng)天府，與宋沅柔皆有數(shù)不清的關(guān)系。

    尤其是在內(nèi)廷傳出封妃的消息后，他不惜以最不堪的角度去揣測沅柔，繼而認定她就像外界所傳的那樣，早已在背地里歸屬顧珩。

    他從來沒有去想過，如果那日奉天殿前沒有這道所謂的遺詔，大晉如今會是什么樣。

    在短暫沉默過后，車輦的簾子被掀了起來，眾人眼中先是看到一只白皙柔嫩的手，如分花拂柳般從車輦中探了出來，隨后是身子從車輦中出來，隨行的禁軍忙奉上馬凳。她踩著馬凳一步步走下車輦，靜若春風(fēng)地站在車輦旁，身后跟著名眉清目秀的宮女。

    她穿著一身素白孝衣，沒有佩戴任何首飾，連粉黛都未施，瞧上去有一股楚楚的柔弱風(fēng)流之態(tài)，冷寂地立在雨幕中，身后的風(fēng)織立馬打開傘撐在她的頭上。

    “你！孽障！”

    宋憲瞧見她身上的孝衣只覺得礙眼，掙扎想要上前，隨行的禁軍立馬持刀攔住他向前的步伐，又將他逼退下去，他只能站在禁軍之外對著沅柔怒目而視，“你給我滾出陵園！你祖父若在天有靈知道你的所作所為，定不會認你這個孫女！”

    攔住宋憲的禁軍首領(lǐng)橫劍架在宋憲的脖子上，冷冷地威脅他。

    “你放肆！膽敢對舒妃娘娘出言不遜！”

    宋憲將脖頸往前一送，絲毫不將自己的命當(dāng)回事，“來啊，殺了我！既已弒君，還怕殺父嗎？！除非今日你殺了我，否則我絕不可能讓你這不干不凈的孽障踏入陵園半步！”

    沅柔輕聲道：“你們都退下?！?br/>
    “舒妃娘娘……皇上命我等定要護娘娘周全?！?br/>
    沅柔問道：“所以，你拿劍架在我父親的頸項上，是嗎？”

    那禁軍首領(lǐng)被問得無法回答，隨后迅速撤劍入鞘，目光望向何安那邊等他的示意。

    何安垂在身側(cè)的手向他擺了擺。

    禁軍首領(lǐng)隨即領(lǐng)著禁軍退至一側(cè)，隔在父女兩面前的人墻霎時消退。

    沅柔沖著宋憲的方向一步步走了過去，素白裙裾沾染上觸目驚心的泥漬，她卻混不在意，直至立在宋憲的面前，風(fēng)織也亦步亦趨地撐著傘跟在她身后。

    沅柔跪于宋憲面前，雙膝被泥漬浸潤，潔白不復(fù)存在，她仰面望向宋憲，清明時節(jié)的細雨像是下在她的眼中，“我自知罪孽深重，不該踏足此地污了宋氏清譽。只是我深受祖父養(yǎng)育教導(dǎo)之恩，想在今日為他盡一份孝道，還望父親應(yīng)允?！?br/>
    “舒妃娘娘……我宋家沒有你這個人。”

    宋憲艱難地吸了口氣，稱呼她為舒妃娘娘，說話間喉結(jié)滾動，咽下從心胸處襲來的辛辣，“你已被我從家譜上除名，沒資格進我宋家陵園，我宋家也擔(dān)不起你這份孝道！”

    沅柔一直認為自己早已是深淵之人，可是此時此刻，宋憲的話凍結(jié)了她全身的血液，她幾乎一瞬間失語，幾度張嘴卻都啞口無言，置身于比深淵更加荒蕪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