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王婆婆家養(yǎng)滿家畜的寬敞大院,順著石階下五步,就是姜婆婆家的屋檐了。雨季,屋檐上的雨水從石棉瓦上滑下來,連線般落進一個挨著一個淺淺的水洼里,一整天都叮咚叮咚有節(jié)奏地響。大傻經常趴在墻角,在細細的灰土里找潮蟲子,等存夠了一掌心,他就捧著去給姜婆婆,姜婆婆用碓窩碾成粉末,裝進罐子里保存。她說,潮蟲子是一味藥,在《本草綱目》里有記載,可以治療大傻舌頭上的一條條裂口。
田小光不關心潮蟲子是不是藥,反正大傻舌頭上的裂口從小就有,不疼不癢的又不影響說話,更何況抹了幾罐子都不見得愈合。他最關心的,還是大傻什么時候才會不傻。他問姜婆婆,《本草綱目》里有沒有記載治療傻病的藥。
姜婆婆不急不緩地在菩薩畫像前焚上一柱香,吹熄火柴,雙手合十拜了拜,笑著說:“大傻不傻,他只是心智停在了兩三歲,其實是個心地善良的好孩子,小光,他很依賴你,你以后可要好好照顧他?!?br/>
田小光拍著胸脯保證:“他是我的好兄弟,我一定不會讓他受傷害的。”
蘇芮被鵝咬的那天,大傻站在旁邊一個勁地拍手大笑,田小光覺得芮芮不是被鵝咬哭的,而是被正值變聲期的大傻那沙啞的笑聲侮辱哭的。
事后大傻大概覺得自己當時笑得太沒心沒肺,對芮芮心懷愧疚,一直不敢接近她,哪怕芮芮特別大度的分他零食吃,他也只會躲在角落沖田小光努嘴,意思是叫田小光去幫自己拿。
芮芮的書包就像施了魔法,里面的零食總也吃不完,跟姜婆婆木柜子里的水果糖一樣。只要他倆探著脖子往姜婆婆門檻里望,姜婆婆就會拿著兩顆糖出來,一人手心里放一顆。大傻喜歡收集糖紙,他有一堆不知從哪撿來的破玻璃罐子,在河水里洗得干干凈凈,五顏六色的糖紙在太陽下亮晶晶的發(fā)著光,裝滿了好幾罐。小光說等存滿了一千張他就滿足大傻一個愿望。
可是大傻從一到十都數不清,一排亮晶晶的罐子整整齊齊的擺在菩薩畫像旁邊,在大傻嘴里,數到最后永遠都是第十張。
蘇芮很快轉到了三年級二班,和田小光成為了同班同學。田小光早在芮芮來之前就暗自決定一定要在各方面盡顯未來校霸的威風,讓她明白什么是男兒本色。
游戲機事件是他計劃的第一次失敗,不過沒關系,他還有很多機會重振雄風,但是他根本想不到,既然有第一次失敗,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乃至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學校就在搖籃鄉(xiāng)山腳下的大土路邊,秋季陰雨連綿,雨水石頭泥巴爛樹葉悉數燉成一鍋大雜燴,黏糊糊的泥漿鋪滿整個路面,根本下不去腳。外婆在她的公主鞋上綁了兩個塑料口袋,走起路來帶著風“呼拉呼拉”地響。
大傻沒有讀書,但學校允許他出入,每天上下學他都跟在小光和芮芮身后,像個保鏢。
土路凹凸不平,碎石太多,通常走到一半塑料口袋就會磨破,泥水順著劃破的口子慢慢流進去,等到發(fā)現的時候鞋子已經濕了。田小光從小在泥窩里滾著長大,濕著來濕著去,反而鍛煉身體,可是芮芮就不同了,一個從城里來的大小姐,身體比他金貴脆弱得多。
每當走到一半的路程,田小光就會蹲下來,叫芮芮跳上他的背。芮芮從來不肯,口袋磨破了,她就把它扯掉,金雞獨立似的一只手扶著他的臂膀,一只手脫掉襪子,然后穿著濕透了的鞋吧嗒吧嗒走到學校,到教室后又把干凈的襪子穿上,為了御寒,她總是盤腿坐在椅子上。
田小光換座位坐到她旁邊,拉開衣服:“把你的腳伸到我衣服里,我?guī)湍阄嬷??!?br/>
芮芮漲紅了臉,惱羞成怒:“你不知道男女授受不親嗎!滾回你的座位上去?!?br/>
田小光氣極,但看在游戲機的份上,他也只能小聲逼逼:“好心當成驢肝肺!”
如此走了一個星期的泥漿路,外婆終于到集市上給她買了一雙粉紅色的雨鞋。
不過,雨鞋買大了兩個碼,質地硬邦邦的,踩在地上根本抓不到重心,導致芮芮三番兩次趔趄。直到一次,她被掩埋在泥水里的石塊滑倒,摔進路旁的排水溝里時,這些天上學路上遭受的委屈突然汩汩地向她涌來,田小光連忙去拉她,她甩開他的手,站在水溝里哇哇大哭。
田小光和大傻都被芮芮石破天驚的哭聲嚇傻了,呆呆地杵在哪等她嚎完。
等她哭聲越來越微弱的時候,田小光問她:“全身都濕透了,你還要不要回去換衣服的?”
芮芮抹了一把眼淚,這一把抹下去,唯一躲過災難的小臉蛋瞬間變成了個大花臉,她哽咽著說:“還不拉我上去,我都要冷死了?!?br/>
田小光不情不愿的伸手過去,卻被另一只搶先了,大傻抓著芮芮的一只胳膊,像拔蘿卜似的把她提了上來,一只雨鞋從腳上掉落,順著流水往低洼處飄走,田小光急忙追上去,跟著彎彎繞繞的溝道一路狂奔,終于在轉入下水道前一把接住了。他提著雨鞋回去,看見大傻背著芮芮正在往回走,土黃色的泥水弄濕了大傻的衣服,一滴一滴的淌進腳下的泥湯里。芮芮另一只寬大的水鞋一路顛簸,終于套不住脫落下來,跟在屁股后面的田小光撿起來套在自己腳上,試著走了兩步,嗯,大小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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